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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ad2();“你叫声好哥哥,  我许会考虑你的愿望。”

“好哥——”

“考虑过了,不允。”

“哈哈哈——”

夜无垢大笑,扇子都忘了摇:“你胆子这么大,  真的没被人打过?”

朝慕云相当淡定:“你处处撩闲,  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?”

被人当面挑衅,  夜无垢这两年已经遇到很少了,  但如对方这样,  始终淡定如一,  明明病体荏弱,  胆子还这么大的,  夜无垢没见过,  着实有些新奇。

“再次提醒你,”他眯着眼梢,  仁至义尽提醒,  “我的便宜可没那么好占,  今次总该算你欠了我,下回必得在别处讨回来,  你可能会……很、羞、耻、哦。”

朝慕云面无表情:“那就等你想到了再说,现在,派个人去问话。”

“好啊,”夜无垢扇子点了点,  招沐十前来,“朝公子想从谁开始?”

朝慕云捧着茶起身,走向一个房间:“他。”

是薛谈的房间。

顿了片刻,夜无垢才跟上来:“你原本想问的,  应该不是他?”

这男人竟然看出来了。

朝慕云微颌首:“既然大人给了机会,  将嫌疑人聚于一堂,  我自然要善加利用——放心,说两日就两日,绝不超时。”

夜无垢一个手势,沐十记下纸上问题,就推开了门。

问薛谈的几个问题很简单,第一个:“方才刺客入寺,混乱发生,你在何处,做什么?”

薛谈一脸‘这还用问’:“还能干什么,在房间睡觉啊。奇永年死了,大人问话问完了,说不让走动,除了睡觉也干不了别的,等樊正达也完了事,我们就一起上床歇了,不过今天事儿太多,我们俩都没那么快睡着,就隔着床聊了会儿天,外头乱起来时我还没睡着,樊正达就不行了,还是我给拎起来的,他今天倒是有眼力劲,从地上捡了把刀,说护我先行……我还怪感动的,算他有良心,大不了就会回去,我也不闹他要酒喝了。”

沐十面无表情宣读问题:“你可认识来寺刺客?”

“我打哪儿认识去?”没有大官在场,薛谈看起来很放松,“这黑灯瞎火的,哪哪瞧不见,谁知道谁长什么样子,是谁?”

“你曾在寺中丢失一样东西,竹质,它为什么很重要?”

薛谈皱眉:“这个也要说?”

沐十没说话,但他的脸色足够唬人,面无表情时,相当有压力。

薛谈啧了一声:“行吧,谁叫我倒霉,沾上这种事……那是一个女人送我的竹笛,我就这么一个相好,送的东西虽不贵重,好歹是心意,我要是不收好,下回怎么见她?我可还是个光棍呢……”

房间内二人一问一答,房间外,两人靠着小窗观察。

夜无垢看看房间里的人,又看朝慕云,双目凛凛:“可有所得?他说谎了?”

人们会下意识掩盖自己不想说的东西……

朝慕云目光微深,当然有所得,但他没细说,只是平静看向夜无垢:“他有没有说谎,你不是也知道?”

夜无垢:“嗯?”

“他丢的这枚玉笛,不就是你拿走的?”

朝慕云记得很清楚,薛谈丢东西这件事,就发生在他们第一次面见巩直之后:“你想查黄氏,想最快速度知道嫌疑人们到底谁心怀鬼胎,院外那所谓‘有人呼救,知道谁是凶手’的乱相,应该是你故意安排的?你拿走薛谈的东西,也是因为他话最多,你希望他继续冲锋陷阵——水搅浑,有人急了,有人怒了,有人无法再保持平静,不就方便你观察甄别了?”

拿了别人的东西,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,有什么特征,也完全可以分辨,薛谈是否在说谎。

被看出来,夜无垢也不装了,摇着扇子,全无羞臊羞愧:“那笛子看起来的确不值钱,只笛尾雕花不错,这个薛谈不老实,不管是不是别人送的,他看上去都不像是很爱惜的样子,那东西脏兮兮,油乎乎,恶心的很。”

朝慕云抬眉:“油乎乎?”

“谁知道,也可能用了什么特殊的保养油,色黑斑驳,全无赏趣,这么脏的东西,我不可能匿了他的,待案破后,自当归还,”话音未落,夜无垢朝朝慕云快速眨了下右眼,“你也知我现在身份,暂时不能露馅。”

朝慕云沉吟片刻,又问:“竹笛本身,并不特殊?”

夜无垢摇头:“瞧不出来。”

朝慕云眼梢微抬,目光亮澈:“那我劝你,还是派人去查实的好。”

很快,薛谈这边问话结束,沐十听指挥,转向小姑娘拾芽芽的房间。几个问题,她俱都配合,答的很快,只有在问她夜里到底在哪里睡觉时,她睫羽颤抖,小声问:“一……一定要说么?”

沐十面无表情点头。

拾芽芽捏着手指头:“在朝……朝公子房间隔壁。”

“嗯?”

“就……朝公子隔壁院子,有个房间和他的距离很近,我没干什么不好的事,也没敢出声打扰,我不是什么不懂规矩的人,真的!”拾芽芽低头咬着唇,声音怯怯,“我就是想离他近一点……近一点点就好,他身边没有可怕的东西,我心跳不会那么慌,也能睡的着……”

这个答案,让门里门外都静了很久。

“啧,”夜无垢扇子遮面,桃花眼里满是戏谑:“朝公子看似端方持正,一本正经,实则风流的很嘛。”

朝慕云却知道,病人会下意识选择让自己舒适的空间和方法,或许是上次经历,让拾芽芽对他建立了一些信任感,认为他懂她,在他身边很安全。

“花开见我,我见如来。”

一样的事,不一样的人看到,不一样的想法。

朝慕云没看夜无垢,眸底淡然:“阁下少想些肮脏的东西,人生会更美好。”

“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,怎会是肮脏的东西?”夜无垢合扇,一本正经,“朝公子不要因为自己没有,就讳疾忌医,坦诚些,我或可教你。”

朝慕云仍然淡淡:“既然知道,就别污蔑人小姑娘名声。”

“啧,”夜无垢似笑非笑,暧昧视线把他从头看到脚,不知在想什么,“行,给你个面子。”

问话未停歇,很快,沐十带着问题,转到另一间,武僧嘉善的房间。

过程和前几个一样顺利,对方双手合十,满面悲悯,非常配合,问什么答什么,不确定的就说不确定,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,情绪也似乎没什么起伏,回答的信息与文书卷宗一致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,所有房间里的人观察完,夜无垢看着若有所思的朝慕云:“如何,朝公子可想好了?挑哪一个,让我见识你的真本事?”

“他。”

朝慕云抬手,指了一个人,樊正达。

夜无垢收起扇子:“为何是他?”

所有嫌疑人里,樊正达不是最冲动的,也不是最谨慎的,甚至在他看来,嫌疑不如别人大。

朝慕云:“因为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。”

犯罪心理学研究,和心理医生不同,虽都需要建立心理学知识体系,但心理医生是为疗愈病患,基础要求要有亲和力,起码不能有侵略感,你越让病患觉得踏实安心,越能营造建立信任感,也越容易帮助对方打开心扉,倾吐内心感受,因此情绪稳定很重要。

犯罪心理专家就不一样了,学习领域包括现场痕迹鉴定,尸检法医学,法律学等,凡是罪案相关涉及的学科都要有所了解,除了要分析案情,给予搜索方向,对凶手和嫌疑人行为进行解读侧写外,很多时候,也会涉及询问嫌疑人口供。

做坏事的人,是会撒谎的,聪明的犯罪分子会提前做各种预案应对,不聪明的打死不开口,跟你持久对抗,你就是结不了案,定不了罪。没做坏事的嫌疑人,也有可能存在或羞耻或善意的谎言,不说实话,就不能为案子破解带来帮助,而是反向拖累。

犯罪心理学,就是解决类似僵局的利器。

人都是有情绪的动物。任何人都不能逃过以下情感表达,兴奋,羞愧,愤怒,不甘……只要抓住了,就是突破口。而一个人的内心坚定,情绪稳定程度,决定了这个点好不好找,易不易突破。

类似的事做过太多,朝慕云对自己很有信心,房间里这些嫌疑人,随便挑哪个,他都能打开口子,让人在情绪支配下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不过是时长长短的问题,但为身体状况着想,自然耗费精力越少越好——

哪里看起来最薄弱,就从那里下手。

他又不傻。

夜无垢已经让人搬来高椅,坐于其上,玉骨扇轻摇,摆好了观看姿势:“朝公子可还需要准备什么?”

“不必。”

朝慕云捧着热气氤氲的茶盏,一步一步,朝樊正达的房间走:“这杯茶已然足够。”

殿外春雷已息,簌簌雨声成线,落在屋檐,落在石台,有微湿水气凝聚,空中随风卷来淡香,微甜,带着些薄涩的苦,是杏花。

远处天边,已经微白。

夜无垢看着朝慕云一步步离远,却始终在视野内的背影,感觉好似抓住了雨后那抹天青,郁郁葱葱,蕴生机蓬勃。

房间里,听到门响,樊正达抬头:“怎么是你?你来做什么?”

上眼睑提升,虹膜上缘充分露出,随后眉毛给予压力,眼睑线转折,眉头皱起,鼻唇沟加深——

这是惊讶之后转不满的情绪表达。

就力度而言,对方可能不仅仅是不满,还有厌恶。

朝慕云对此表示理解,毕竟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,换他是樊正达也会不满。

房间里有桌子,他将铜板藏在右手掌心,捧着热茶,慢条斯理坐下,更加慢条斯理启唇:“哦,一晚上出了这么多事,官差很忙,让我来代为问话。”

樊正达:“你?”

激动,羞辱,愤怒……

朝慕云看着对方的脸,想樊正达此刻一定很想骂一句凭什么,大家都是嫌疑人,为什么待遇不一样,有的人要被问责,有的人可以问责他人,这不公平。

他捧着茶,视线掠过樊正达身上,还是那套衣服,款式过时,并不合身,但料子很贵,樊正达就是生气的时候,也注意着不让手接触桌面,磨损袖子……

这套衣服,他穿的很珍惜。

朝慕云饮了口茶,决定从这里开始:“你很穷,也没什么出息。”

骂人穷就算了,还怼人没出息!

樊正达绷着脸,好似很沉得住气:“你就有出息了?还不是个庶子,被嫡母威压,为嫡兄让路!”

可真正在意这种事的人,和不在意的平稳表达不一样,眉目平静时,眼部肌肉是彻底放松的,愤怒时会紧绷,眼头压低,上眼睑提升,双眉下压,对方对刺激源不只是紧绷而已,扩大的鼻翼看起来,下一刻就能喷气了。

迅速变化的表情里,朝慕云还看到了停留非常短暂的一幕,颏肌收缩,上推下唇,嘴角下垂,在下巴和下唇中间形成凹凸不平的隆起——

这是委屈。

羞愤不甘,情绪焦躁……

他有很想要,却得不到的东西。偏偏别人还那么浪费。

朝慕云心下明了:“你的人际交往很困难,交朋友并不容易。”

樊正达仍然绷着脸,但委屈的表情更深了。

朝慕云声音略缓:“为什么常和薛谈在一处?”

他若时时尖锐,樊正达大约非暴力不合作,他这么一缓,气质也温润了,樊正达就哼了一声:“不和他在一块,还能和谁?这里就他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。”

朝慕云:“可你分明很抗拒他。”

“我没有,你瞎说!”

樊正达觉得这个病秧子太过分,一下故意挑衅,一下舒缓温柔,转而又变的尖锐,到底想干什么!

朝慕云轻轻一笑,他想要的,当然是最大程度调动对方情绪。

“你自己也知道的,不是么?此间‘亲近’只是偶然,他想要的并不是和你交朋友,也没有互利互惠,而是确保你‘相看’这件事顺利,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重要,可能有利可图……你能带给他什么呢?黄氏母女的高门大户,地位不俗的姻亲关系,人脉?还是他给你带来了一些利益,他身上有你想要的机会,遂你也虚与委蛇,又刻意表现?”

樊正达双手环胸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
他说话时不仅双手环胸,还身体后仰,左脚踩在地上,右脚侧后些许,搭在椅子一角,这是一个厌恶性逃离的反应,话不投机,对方很不想继续沟通下去,又或者——

刚好戳中了对方不想聊的点。

朝慕云几乎立刻断定,樊正达并非不懂他在说什么,他非常懂。

所以不想聊的是前者,还是后者?

指尖摩挲着茶盏壁,青釉瓷触感滑润,一点点暖了指尖。

朝慕云又道:“此次相看,他是陪你来的,还是本身这次议亲,就是他找的机会?”

樊正达怔住,口鼻微张,双眉提升,并向中间聚拢,上扬,此同时嘴巴下意识张得更大——

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冻结反应,先惊后怕,就好像在说——你怎么知道?

朝慕云垂睫:“你知道薛谈在干什么,对么?你想和他一起干?”

樊正达立刻摇头:“他还能干什么,我也没有想和他合伙。”

说的话和肢体情绪表达不符,他在说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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